在现实主义迪拜坚持理想主义的孩子

fiona

来源：迪拜人
受访者：小雨（沈泽清）
身份：现沙迦美国大学学生 / 九零后作家

●迪拜人：你好小雨，认识你很久，其实你是我一直想采访的迪拜人，因为从我对你的认识，你在迪拜实属异类，在你身上我能看到很多具有冲突的，很多与你年龄不匹配，和与迪拜这座城市不匹配的特质，这些我之后会慢慢道来。不管怎么说，首先，作为这一期的《迪拜人漂流记》受访者，还是按照惯例向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小雨:其实我就是传说中的创作型有才无貌男，九零后非著名作家，伪文艺青年，恬不知耻的装逼犯，放荡的和平爱好者，迷失的佛门败类，无远大理想，以自娱自乐、苦中作乐为写作目的，不过说到底，我只是一只疯狂的胖子。

●迪拜人：你08年的时候来的迪拜，比我来的还早，当初你是在一个什么环境下来到迪拜的？在来迪拜之前你对迪拜是否有认知，到了迪拜后这种认识是否有改变呢？现在你觉得迪拜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
▲小雨:一般来说，当别人问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来到迪拜的，我总是会回答：”因为我爹我姐在这里。”提问者的反应大多数是这样的–”真幸福，和家人在一起。”"我操，富二代啊！”对于这些反应，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可幻想和事实总是存在着一定的误差，之所以我爹在这里我妈不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在我十一岁的时候离婚了，而我父亲现在跟我每个月的对话不超过十句，之所以我们会来迪拜，是因为在国内的企业倒闭了，房子被拿去拍卖，无家可归，跑路到了迪拜，至于他们现在的事业，也是经过长期的挣扎和痛苦才建立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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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我一般都不会说，因为没有人想去听，没有人会去关心你的经历你的生活，他们不是真的想了解你，虽然这样说非常刻薄，但这就是事实，大家都吃着血馒头，比一个他们并不是真心想去了解的人，他们更关心今天晚上是去吃麦当劳，还是回家做饭，是要买个LV去追楼上那家店的姑娘，还是踏实点去嫖娼。来迪拜之前我根本没有机会对迪拜有任何的认知，基本上我是被强行带到迪拜的，而我对这座城市一开始就不喜欢，这样的态度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我不认为迪拜这座城市有任何值得炫耀或者称赞的地方，什么七星级宾馆，什么高楼大厦，都是无产阶级的血和汗，都是那些一个人要养着父母妻儿和好几个孩子的印巴劳工在那些傲慢的阿拉伯人的监管下无数个日夜的劳动建成的。荒唐的是，在这里，奢侈被扭曲成了一个褒义词，铺张浪费不再是可耻的，虚荣势利成为了理所当然。人们认为这些东西是好的，是值得推崇的。那些为了理想来这里的人？别开玩笑了，这里有什么理想，难道你的理想只是钱吗？那些为了家人、为了爱人来迪拜奋斗的年轻人是居多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存的钱、给家里寄的钱缩水了，他们开始大把花钱，开始追求Iphone、笔记本电脑、名牌包包。剩下的人，都是被逼的。但人生不是永远没有选择的，别人可以限制你去什么地方，你做什么工作，却没法限制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在迪拜，我只敬佩那些记得并且奉行自己初衷的人。

●迪拜人：刚来的时候，你在一所澳大利亚学校读初中，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接受与中国截然不同的教育，有没有让你不适应，或者跟不上脚步？然后你说你辍学了，是否也是因为文化上的不适应呢？还有我想知道，关于语言这关，你是国内就有非常好的基础，还是到了迪拜后才逐渐提升的？
▲小雨:当时在澳大利亚学校读初中的时候，全校只有我一个中国人，如果算上另一个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的香港人的话，那就是两个。我想说的是，在他们眼里，我基本上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妖怪。初中时候的同学，基本上没有一个成熟的，他们嘲笑我的英文不好，嘲笑我的名字奇怪，嘲笑我的国家，他们用针扎我，用言语攻击我，暗地里编造关于我的谎言。而这些人在我面前的时候，总是有着一种欠扁的快乐神情，甚至跟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现在想起来，他们能够虚伪得那么明显，那么拙劣，那么幼稚，也确实挺可爱的–真正想害你的人不会那么傻。但这样的环境，对于那时候的我是有着极大的影响的，不适应是有的，跟不上脚步也是有的（只是因为语言），文化的不适应也是有的，而我辍学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看不起那些同学，那些同学也看不起我。关于语言方面，到现在为止，我的英文说得还是磕磕巴巴。

●迪拜人：辍学后你进了沙迦美国大学，要知道你那个时候才16岁，就已经在一所大学进修本科了，这要在中国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情。你在你大学班级里，是不是年龄最小的？身边的同学大多是哪些国家的呢？在和同学相处上会不会有一些代沟什么的？对了，据说有很多外国姑娘倒追你呀！你为什么不交往看看呢？
▲小雨:确实是最小的，但是我一般不会向同学透露我的真实年龄。身边的同学大多数来自周边国家，欧美国家的比较少，据说以前是很多的，这点我可以作证，因为我当时在澳大利亚学校读初中的时候，班里还是有很多欧美人，但现在大多也都被阿拉伯人占据了，欧美人似乎越来越不喜欢这座城市。由于年龄的关系，大学的同学比较成熟，懂事许多，对问题的见解更有深度，可以较客观地讨论一件事情（除了宗教，记得一次有一个阿拉伯女生在生物课上的演讲主题竟然是”进化论是一个谎言”，把教授都气坏了）。比起大学同学，我跟初中同学更有代沟。嗯……外国姑娘倒追我的问题，我初中时交往过一个新加坡的女朋友，实在不合，我无法想象一个娇生惯养、没有吃过苏丹红、没有喝过三聚氰胺、没有上过蹲厕、没有去过中国的姑娘会了解一个中国人，这在我眼里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迪拜人：就你的专业–多媒体设计。能和我谈谈你在沙迦美国大学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么？据说有个特牛的八星级图书馆，能不能描述一下这图书馆究竟牛逼在哪？
▲小雨:我这个专业大部分时间都是画画、设计，有两门课甚至没有考试，像学徒跟着老师学手艺一样，理论少，实践多，比较有趣，但也很辛苦，我们学院的学长学姐经常有在工作室里过夜的，带着巨大的黑眼圈。当然，学艺术的另一个好处是，班里大多数的同学都是女生，既养眼又受宠，一举两得。图书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具备一切该拥有的功能，有庞大的书库，有无线网，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有独立的隔音室，方便团队讨论，也有配备投影仪的教室，可以用来练习PPT演讲。

●迪拜人：你年纪很小，但你在迪拜的朋友圈，生活圈都是一些年纪不小的人，比你可能要大出大半轮，所以你看上去非常年轻，但心理年龄要高出实际年龄不少，所以你是更愿意和比你年长的人交流，还是在迪拜你只能认识比你年长的人？你觉得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脱节？而且你也是一个90后，但你的发展轨迹似乎与大多90后不同，你是怎么看待如今中国的90后群体的呢？
▲小雨:在迪拜，我认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认识我，但大部分，我不想认识他们，也不想他们认识我。我实际交往的圈子非常小，实际交往的人都是我喜欢的人、我佩服的人，我觉得与年龄无关，是真诚的问题，他们都是真诚可爱的人，一个真诚可爱的朋友是值得交的，就算他现在是个傻逼，他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而不真诚的人，他越是聪明，就越是可怕。我跟年长的人相处非常自在，他们对我很好，我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每个人都要渐渐开始接触各个年龄段的人，我只是比同龄人提前走了这一步，这并不代表什么。90后的孩子，你不能说他们不好，我见过很多90后的好孩子，而那些大多数人眼中的坏孩子，我认为他们只是迷失了。但这样的迷失是谁的过错呢？孩子是白纸，他没有判断能力，看见什么学什么。父母教他们了什么呢？吵架吗？赌博吗？虚伪吗？父母给过他们真正的关怀吗？他们只会给钱，有的更惨，连钱都不给，只给脸色。学校呢？老师教吗？老师只会教他们竞争，教他们死记硬背，教他们成绩才是一切，教他们高考，教他们怎么样成为一个行尸走肉。大家都想让孩子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但谁关心过孩子的感受呢？在我看来，现在的老师，都不是老师，是狱警，学校就是一座监狱，校长是监狱长，只不过一部分囚犯越狱了，一部分被顺利改造。

●迪拜人：你在迪拜曾和第一期访谈的受访者大石，一起创办了青春范儿团队和文学网，之前我也说过，觉得这是迪拜很难得见到的文艺群体，你在这个群体里年纪是最小的，但依然有很深的文学功底，曾经与小说网站签约，还在迪拜写过连载小说，有大量其他文学作品。我听说过最多的是一个名为《在最奢侈的城市乞讨》的连载小说，受到不少迪拜人的喜爱，很抱歉我没看过，但我想了解下这部作品大致说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在这部作品中你想表达些什么？是否记录了你在迪拜生活的影子和你对迪拜的看法？不过听说这连载烂尾了，你有没有计划写完它？
▲小雨:我没有计划写完《在最奢侈的城市乞讨》一文，因为我不喜欢它。事实上我为了让小说看上去更加带劲，更加煽情，更加戏剧化，添加了许多不靠谱不真实的俗套情节。比如说男主角出身贫寒，但是女朋友是千金大小姐，后来男主角被女朋友的老爸害了，又开始落魄，最后发现原来男主的女朋友和女朋友的后妈是亲生姐妹。我承认，我试图用这些拙劣的狗血的情节去创造一定的悲剧效果和噱头，但在我现在看来，这些东西是多么傻逼。生活中哪有什么大反派？生活中最大的反派就是生活。这篇小说的内容对不起它这么牛逼的名字！我的初衷是要为我们的真诚、我们的梦想、我们的自由伸冤，我想要唤醒那些在现实中迷失的人。可我自己却在这个过程中迷失了，离我原来要走的路越来越远。没有任何梦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现在回头看这些文字，我非常难过，文字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为了一些虚伪的东西出卖了它，我觉得我像一只趴在现实的脚底下给它舔皮鞋的狗。这就是我对《在最奢侈的城市乞讨》的感受。

●迪拜人：你最近暑假，还回国完成了一次长途个人旅行，对你这样的年纪，能做这样的事情一定觉得很了不起吧。那么谈谈这次旅行的收获吧。
▲小雨:这次旅行的收获太多了，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一个人走了十几座城市，最远去到西藏，总共在火车上呆了两百多个小时，所有行程加起来有两万多公里，我正在整理游记，目前已经写了一万多字，整篇下来大概有几万字。总结一下的话，我觉得现在很多人都应该去走一走，看看别人是怎么生活的，你会开始相信一些你已经不相信的东西，你会找回一些你迷失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你会找回你自己。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去做了，放不下才是真正的痛苦，当你为一件事情去放弃的时候，你实际上已经在得到了。

●迪拜人：众所周知阿联酋是一个伊斯兰国家，而且在阿联酋也有很多华人信仰基督教，每周都有基督教会活动。你生活在一个几乎没有佛教气氛的国家里，最终却选择了佛教成为你的信仰，我还是感到挺诧异的。那么你怎么会想到去信仰佛教，学习佛教的呢？BTW:其实佛教中很多哲学理念我也很认可。
▲小雨:我曾经差点成为穆斯林、基督教，他们几乎是强迫着我成为他们的教徒，这让我觉得非常不适。倒是佛教，从来没有佛教徒让我去信佛，但当我接触到佛教以后，发现佛教是那么宽容，那么博大，后来我对佛教有了更多的了解，发现佛教太靠谱了，佛教太智慧了，顿生欢喜心，决定成为一个佛教徒。和那些迫不及待让我加入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的教徒不同，我的师傅让我想清楚，不要随别加入一个不了解的宗教。我做了更多的功课，完全认同了佛教的观点以后，才成为一个佛教徒。佛教是一个很特别的宗教，几乎所有宗教都是”神本宗教”，而佛教是”人本宗教”，佛祖不是神，他本来也是个王子，放弃了自己的王位，开始修行，后来他顿悟了，获得了大智慧，才成了佛，佛祖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导师。另外一点，佛教讲的是”自信力”，而其它宗教讲的是”他信力”。《华严经》讲，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性。意思是一切众生都是可以成佛的，而佛是什么意思呢？佛就是智慧，是我们的清净平等觉，我们的清净平等觉在哪里呢？我们本来就有这些东西，只是被业障和习气盖住了。只要通过修行，就可以破除这些障碍。破除了执着，得清净心，证阿罗汉果，破除了分别，得平等心，成菩萨，破了妄想，就觉悟了，成佛了。而修行的法门有八万四千种，在这里就不细说了，拜佛是出于对佛的尊敬，就像拜孔子一样。念佛，念的也不是别人的名字，而是在呼唤自己的心。

●迪拜人：要知道迪拜是一个很现实的城市，大多人来到迪拜，无非是为名为利。但从我对你的认识，感觉你非常清高，视金钱如粪土，另外你也有点愤青，内心容不得肮脏的东西。所以我觉得你一直是充满理想主义的人，与迪拜这样现实的城市格格不入。你写作，写诗，摄影，独自旅行，看的出你是一个很文艺范的人，虽然你外表还是个孩子。那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生活？在你完成沙迦美国大学的学业后，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打算？是否还留在迪拜呢？
▲小雨:我想要的生活当然是有的，但这种深入内心的问题不太好概括，也不太好描述。迪拜我是一天都不会多留的，一毕业我就会走，利用暑假的时间，做一次长途旅行，梦想的方式是骑自行车旅行或者自驾，假期结束，我就会去山区支教几年，去哪里，不确定，可能是甘肃，也有可能是新疆，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写作不会间断，支教完后会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是什么，暂时还是秘密。

●迪拜人：感谢小雨你对《迪拜人漂流记》访谈的支持，最后对迪拜人网站说两句吧。
▲小雨:在迪拜人网站，我终于可以自由地发表言论又不会被跨酋长国追击了！迪拜人，我爱你！迪拜人，亚克西！